时间拉回五天前。 那边,急脚递从福建出发,紧急将情报送往京师。 这边,万寿公主等人急匆匆赶到没有水的河边。 她们本来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锦衣卫和村民们对峙的场景,双方都投鼠忌器,互不敢动。 结果…… 风中飘来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 陌生的中年男人声音呼哧呼哧喘息,明显极为愤怒。 然后,接他话的,是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因为声音过于清澈,反而难以分辨性别。红盖头一盖,谁都不知道新妇是男儿郎。 许烟杪一身嫁衣,跪坐在竹席上,身边都是花花草草瓜瓜果果,还有猪头、整羊什么的。他语气特别诚恳:“当然是真的啊!我都快要被送给河神了,河神连夜给我——他夫人,托了个梦,告诉我的。你那个大胖小子真的是你婆娘和其他人生的,你也不想想,你们两个平时晒都晒不黑,能生出来一个黑炭吗?” 说实话,中年男人现在就挺黑炭的——气黑的。黑中还带着暴起的青筋,整个人像是刚劳作完的水牛,鼻子下面白气一喷一喷。 许烟杪往火焰上面哗啦一倒油:“这位大哥,我快死了,就劝你几句——日子总得过下去,你想想,孩子虽然不是你的,但婆娘是你的啊!而且,别人的孩子叫你爹……” 中年男子猛然转身,咆哮着:“贱人!我要打死你!”钵儿大的拳头就要往送嫁队伍里一个五大三粗的农妇身上砸。 好几个人拦他。 “大牛!冷静!” “大牛!你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打坏了你还要去请大夫!” “谁知道是不是这小娼妇编的!” 许烟杪声音激动:“没错没错!就是那个骂‘小娼妇’的!他兜里还藏着你婆娘的汗巾子!那汗巾子是用你衣服布料剩下的边角料缝的!不信你可以翻一下!看一下布料是不是一样!” 正拦着中年男子的黑炭屠户下意识收了一下手。 许烟杪明明盖着盖头,却好似有透视眼一样:“心虚了哈!各位看到了!他心虚了!” 河神娶妇的竹席上,是有竹竿撑幡的,中年男子一把抽起竹竿,对着黑炭屠户就是劈头盖脸地打,这回谁也拦不住。 倒是村长站在旁边急:“大牛!你别上了那娼妇的当!她在惹你生气!就算你婆娘爬墙了你也忍一忍!现在已经误吉时……” 许烟杪瞅了一眼八卦系统,“呦呵”一声:“你确实比他能忍!他是绿毛龟,你是愿意跟孩子姓!” 旁边憨憨的铁匠下意识:“跟孩子姓?他和他孩子,不是本来就一个姓吗?” “但孩子不是他的啊!是他勾搭上的大户人家婢女的!那婢女之前和一个书生对上眼了,还怀了书生的孩子,书生要去科举,没钱,婢女也没钱,就问你们村长要老婆不要!” ——老公老婆,古已有之。 “你们村长知道婢女怀了书生的孩子,只他以为婢女被书生始乱终弃,兴高采烈地连人带孩子带回家,钱都给婢女管,婢女就把钱拿去给书生赶考。哦哦,扯远了,为了讨婢女欢心,你们村长直接去衙门改了姓,就是我说的,和孩子姓。” “” ☝本作者白色的木提醒您最全的《满朝文武都能听到我的心声》尽在[格_格党文学],域名☝ 村长呆呆沉默了片刻,面上颜色先是红的,再是青的,最后成了黑的:“嚼舌根的贱妇!我杀了你——” 就要向许烟杪冲过来。 村民们又七手八脚拦村长。 ——这可是河神的新娘,不能杀! 许烟杪从席子上摸了个果子,袖子随便擦了擦就往嘴里啃,一边啃一边说:“别气别气,跟你说个开心的事,那书生没去赶考,去赌坊了,前段时间钱都赌光了,手指都被赌坊剁掉了两根,右手的,在他练成左手字之前,大概没办法科举了。” 村长愣住。 村长大喜。 许烟杪:“不过他好像赌输的是你的半辈子积蓄。” 村长:“……” 村长:“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远处。 万寿公主:“……” 刑部尚书:“……” 刑部主事:“……” 兵部司务:“……” 锦衣卫一干人等与士兵一干人等:“……” 刑部尚书:“……突然感觉我们如此急躁也没必要。” 他们再晚点来,估计许烟杪能直接兵不刃血把那群人活活气死。 万寿公主努力镇静的面孔几乎裂开:“许郎让那女子递话,说自己会拖延时间,我还以为是安慰之言……” 合着人家说的是大实话? 梁瑞停顿片刻,说了一句:“救人吧。” 连沆其实很想来一句:你说的要救的人,是许郎还是村民? * 许郎看到他们,非常开心,盖头一揭:“你们可算来了!” 将士们迅速控制住内乱的村民,万寿公主默默给许烟杪递上水。 许烟杪笑着说:“谢殿下怜惜。” 把脸上浓妆一卸——说实话,古代的妆确实不如现代的,如果是现代,他哪里敢这么卸妆。古代的胭脂用水就很容易抹掉。 兴化知府直接见鬼:“你是谁!我准备的青妓呢!” 许烟杪笑盈盈回头:“被某个员外接走了。” 兴化知府目中透出嘲讽之意:“怎么,你要说我也被戴了绿帽子?” “这倒不是。” 【你们的八卦又不止绿帽子,但当时绿帽子比较容易挑动你们的火气,让你们上头内乱。】 【我这里有个更劲爆的。】 万寿公主几人:“……” 虽然,她们知道现在应该干正事,但能让许烟杪声称是劲爆的事情…… 咳咳。 兴化知府居然干出 来活祭之事, 被气一气也是应该的, 就算被气死了,那也是罪有应得! * 许烟杪说完“这倒不是”后,在兴化知府“我看你能说什么”的表情中,声音轻快:“你可能不清楚,这员外格外崇拜读书人,最崇拜你,觉得你文化高,处事利落,还非常坚毅果敢……” “诶?不是要气他吗。怎么变成夸他了?” 兵部司务脸上浮着大片疑惑:“难道是欲抑先扬?” 兴化知府也是这么想的。他心里做足了准备,还忍不住嘲笑:乳臭未干的小子,做事就是青嫩,想要气人就得打个措手不及,拉那么长时间气个人,对方都准备好面对这件事了,怎么可能气得到? 许烟杪:“所以他特别想和你亲近,距离越近越好。” 许烟杪:“所以,你每次和青妓、名妓、小倌睡完,前脚刚走,后脚他就立刻花两倍、三倍价钱去包下来,刻意要求人家不要洗澡沐浴,只为了负距离感受你的气息,让自己能变成才高八斗的才子。” 许烟杪:“所以,这次他以为青妓是你的新欢,就想……诶?你吐什么?那没办法啊,你和人家欢好后又不给人家赎身,肯定会有别人上门。” “呕——” “呕——” 兴化知府特别想怒喷许烟杪,这能一样吗?第二天有新客上门,和趁着气息没散不许洗澡沐浴,能一样——吗—— “呕——” 兴化知府扒着地面,吐得十分狼狈。 吐完之后,紧了紧牙根,深吸一口气:“是谁!是哪个员外!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很多人都知道。”许烟杪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此前四处走访百姓家宅,询问他们赈灾事宜时,和他们闲聊,就得知了此事——可能就你不知道?” 兴化知府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干裂的泥土。 “至于哪个员外……你知道这个作甚?人家也没犯法,我知道你爱干净,连献给河神的新娘都是精挑细算的处子青妓,但是再爱干净也不能打击报复人啊!” 兴化知府满面潮红,其他人看着感觉虽然是气出来的,但,好像要更严重一些…… “啊对了,快到饭点了,饿了吧?”许烟杪从席子上摸了一块饼递给他:“这种野菜饼是你喜欢吃的吧?快吃吧,你以后连这种东西都吃不上了……” “哇——” 许烟杪反应很快地收手,兴化知府吐的那口血直接洒到黄土上。 兵部司务:“啧啧……” 果然,刚才那股子脸红不止是恼怒,更多的是血液倒涌,换句话说——被许郎气吐血了。 许烟杪将饼子放回席上,笑眯眯:“不饿的话,我们来谈一下你私自煽动村民使用人牲的犯罪事实。” “本官何时犯罪了?” 兴化知府擦了擦嘴角血迹,嗓音沙哑:“朝廷下诏四川、荆湖、岭南等处州县禁人牲淫祠,福建地处岭南 不错,祭祀河神属于淫祠不错,可……本官何时用人牲了?” 许烟杪盯着兴化知府皱眉。 知府轻提了下唇角:“本官确实要让河神娶妇,然而本官并未想过将新娘杀死,只是举行一下嫁娶仪式,再为新娘子做个雕塑,摆在祠中侍奉河神而已,本官只犯了行巫鬼淫祠之罪……惭愧,惭愧。” 【骗子!】 许烟杪面无表情盯着兴化知府。 对方努力控制住了神情,面上却仍余三分得意。 他敢做,肯定给自己留了后路。便是日后真有雨降下,自己上报邀功,他也可以巧言令色,言用的是女尸,而非活人。 而村民……他们又不傻,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打算搞人牲! 此罪名犯者论死,然而如果自首,法理上可以减罪——兴化知府并不怕这些京官用这个来引诱村民认罪。 他看到那长得好看的青年果然走到村民面前说什么:“搞人牲是死罪,但若自首,又是从犯,而且伤人未遂,只需服‘满徒’,也就是至数百里外的州县,罚做三年苦工即可。” 而村民们自然满嘴都是:“我们没有想要搞人牲,我们只是打算造个雕像!” 兴化知府几乎是强忍笑意。 天真。 只要咬死自己没做,就无罪,何必再画蛇添足认个减罪? 梁瑞垂下眼去,眉头紧紧皱起。 从事情发展到兴化知府死不认账,他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破局,然而想来想去,都觉得,只能用最下等的,请出尚方宝剑强行斩杀。 可……到底难以服众。 难不成要放过他们?或者以行贿罪判他? 可以是可以,但终究心中还是憋了一口气。 梁瑞等人正苦苦思索,寸步难行时,只见许烟杪又开口了。 他好似闲聊那般说:“旱灾很影响水道是吧?汀州虽位处于闽西大山之中,不曾临海,但临汀江——这边妈祖庙不少吧?你们时常做船工,从汀州运货去潮州,那五百里险滩恶浪……没少拜妈祖吧。” 村民也不知他为何说这些,只是下意识点头:“确实……” 许烟杪盯着他们,突然开口:“如果你们坚持自己没有打算搞人牲祭祀河神——” “那你们对着妈祖发誓!发誓自己没有做!” 村民们立刻呆住了。 许烟杪抬高声音:“只要你们对着妈祖发誓自己没干过人牲这事,案子就到这里了!你们想清楚了,妈祖在听着呢!” 村民们:“……” “……其实,是我们干的。” 为首的村长脸上神情变化来变化去,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从胸口掏出一个布袋子往兴化知府那边一扔:“钱还你!” 其他村民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把钱袋子拿出来丢还给兴化知府。 非福建汀州土生土长的居民·不从事航行工作·没什么信仰的兴化知府简直一懵:“你们怎么——” 怎么如此儿戏!不就是让你们发个誓吗!这就认罪了?! 村长有些心虚,声音也弱了些,但话语里的坚持还是能听得出来:“我们汀州人不能对妈祖娭哩撒谎的。” “……” 兴化知府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两颊惨红半晌,竟又是一口血喷出—— 他苦心孤诣思考了很久的升官捷径与退路!就这么被破了?! 这么儿戏的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