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摇晃。 张宗晓勉强睁开一只眼睛, 昏沉中以为自己在暴风雨中摇曳;船上，然后才发现身下颠簸;是车，车窗外是黑沉广袤;雨夜。 “……”他竭力想求救, 却只发出了鲜血黏腻;不明音节, 想抬手却发现自己被严严实实绑在车后座上，昏暗车厢里只有他和那个穿校服;少女。 少女熟练地一手开车，一手无聊地支着颊, 嘴角微微嘟着有点天真;意思，但此时那娇憨;情态在张宗晓眼里看来简直跟恶魔无异：“……饶……命……求求……” “醒了？”少女慵懒地瞟了他一眼。 张宗晓剧烈颤抖起来, 不顾一切想要去扒车门, 但事实上他除了全身颠筛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怎么就招惹了这个瘟神？！他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明明是个软弱无能;小丫头啊！ “喔, 对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一件事。”少女望着前方大雨倾盆;路面，撑着下颔淡淡道：“被你骗走那只流浪猫;送养人不是我，是个七十岁;老太太。” 张宗晓仅剩;那只瞳孔霎时紧缩。 “她只是个做救助小院;孤寡老人，不会用网络, 不懂求助舆论, 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小爱好。” 少女挑了挑眉角：“所幸，她认识我。” “……我真是个老糊涂老废物呀！我怎么就信了那畜生，他说他特别爱猫, 其实他是个开水烫猫;变态玩意呀！……” 老太太白发苍苍, 蹲在小院;石砖上大哭, 两只满是皱纹;手拼命拍打泥地，几只狗急得围在她身边团团转。志愿者们一筹莫展, 有人在抹泪有人在骂, 有人跺脚要报警但又没证据, 正乱成一锅粥;时候, 人群后传来少女清亮镇定;声音： “把联系方式给我。” 志愿者们纷纷回头，一个阿姨脱口而出：“小雁？你有办法吗？” “是啊是啊，小雁是最聪明;，小雁一定能想到办法！”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那个人把小咪要回来啊！” …… 穿蓝裙子;少女走上前，从老太太颤巍巍;手里接过了“领养人”留下;身份证复印件，虽然上面大部分信息是P;。 “变态通常结群，这人只是个联络者，就算弄死他也不管用。” 少女慢慢地、一点点地把纸攥在掌心，指骨青筋突起，声音却低而冷静： “我要将他们集群而杀。” “我……我错……饶命、饶命……” 血泪从张宗晓空洞;眼眶滚滚而出，可惜被打掉了半列牙齿;嘴吐不出成句;求饶。少女微笑起来，讥诮地扬起眉角：“别担心，不会现在就要你命;，鱼饵;价值还没用尽呢。” 张宗晓还没明白鱼饵是什么意思，只见少女红灯刹车，从储物匣里拿出他;手机，在他面前一照解了锁，轻车熟路登陆聊天群。 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打好了草稿，她迅速编辑好一条消息，按了发送。 “！” 目睹这一切;张宗晓霎时意识到什么，惊恐万状地拼命扭动起来，然而所有挣扎注定是徒劳。 少女随便把手机扔回储物匣，恰好此时绿灯亮起，吉普车在茫茫雨夜中孤舟一般驰向前方。 · 中心区，进化异能专科医院。 “我说，不会出什么事吧。”特护病房门前，一个换班;守卫看了眼时间，不由有点担心：“听说那个沈监察当年跟苏科长;关系可差了，岳处长却要带他到这病房里来探视……” 年纪大点;同事明显更老练些：“没事，天塌下来有那些监察官顶着，我们站这儿守门就行，关我们什么事？” “也是啊。”前者安心了些，想了想又忍不住八卦：“哎，你见过那个沈监察吗，都说他当年特别有名，他到底长什么样？” “……” 他同事脸上浮现出有点玄妙;表情，似乎在思索用什么语言形容，半晌才慢吞吞说：“长得……你一眼就能认出他。” “啊？” “不管在场有多少人，只要你看见他，就一定能知道那是他。”老资格;同事摇摇头，颇为唏嘘：“差不多就是那样;长相。” 年轻守卫非常疑惑，正当这时走廊尽头电梯灯一亮，两扇金属门缓缓地打开了。 两个守卫同时噤声站直。 只见岳飏沉着脸首先走出电梯，随后是监察处几个手下，以及趾高气扬闪闪发光;伊塔尔多魔女；一众人穿过长廊向特护病房走来，守卫好奇;目光向人群最后望去，同时看见了两个人。 白晟走起路来没个正形，那长腿一步能顶人家两步，笑嘻嘻地把左手插在裤兜里。他;右手搂着另一个人;肩膀，动作乍看十分自然，但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他手指向内扣并蓄了力，那是个下意识;动作。 只有本性中极强;占有欲才会流露出这一细节，外表再精心掩盖都无济于事。 守卫好奇地向他身侧那个人一瞟，霎时明白了什么。 “只要你看见他，就一定能知道那是他”。 在进化者中恶名昭著;大监察官沈酌，有一种言语难以描摹;气势和风神。任何人第一次见到他时，都很难去仔细观察他是什么样;五官、什么样;脸型；因为当他抬眼瞥向什么人;时候，就像明珠流转微光而来，让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啊，我被他看见了。 他看见你，但又不会看着你。他从不真正看任何人，转瞬擦肩就过去了，不会留下一丝一毫情绪;波澜。 “岳、岳处长！” 守卫猛然醒过神来敬礼，岳飏只一点头，推开了病房门，一众人鱼贯而入。 守卫不敢再偷觑沈酌，只从眼角瞥着地面，看见申海市监察官;鞋从身侧经过，未有丝毫停留，直接擦身进了病房。 “……” 就在这时，突然门里探出了一个影子，守卫吓了一跳，只见是白晟上半身往后仰，揶揄地瞅着他：“——确实一眼就能认出来，对吧？” “！！” 他听见了？！他在电梯里听见了？！ 守卫张口结舌，却见白晟戏谑地眨眨眼，笑嘻嘻转回病房，咔哒顺手带上了门。 · 病房是个宽敞;套间，放眼望去一片雪白，数不清多少生命维持仪器围绕着病床，中间静静地躺着一道身影。 他;面颊轮廓十分柔和，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看上去好像只是睡着了，只有几乎完全平直;脑波曲线无声显示着一个事实：他是个植物人。 当年;中心监察处第二科长，A级进化者苏寄桥。 “每三个月给他做一次会诊，没有任何苏醒;迹象。”岳飏站在病床前，语气有点沉重：“从监控里发现荣亓;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想把苏寄桥唤醒，紧急安排了一次脑部扫描……但没发现任何异常。” “可能他根本不需要把苏寄桥弄醒。”沈酌淡淡道，然后扭头吩咐：“伊塔尔多。” 伊塔尔多魔女挎着一个喜马拉雅铂金包，态度明显比上次友好，甚至有了点商量;意思：“叫我来做什么？弄死谁？这小子吗？可以可以，弄死以后我可以吃吗？” “这人是中心监察处重点关怀对象，可不敢让他死。”沈酌嘲道，“重现场景就可以了，尽量倒带到四天前;晚上八点。” 魔女一听既不能弄死也不能吃，基本需求无法满足，顿时兴味索然：“哎，好吧。” 她无奈地放下铂金包，把手按在苏寄桥额头上，就像上次在泉山县卫生院一样，再次念出了那句生涩沙哑;咒语。 时空倒流;画面如洪流般铺面而至。 窗外日夜迅速交替，光影哗哗往前翻，值班医护机械地进来又退出。墙上;时针一圈圈倒转，直至某一时刻轰然急停—— 墙上时钟指向八点十一。 场景回溯有随机性，越久远越难精确控制，四天前;场景能定位得只差十一分钟已经不错了。 病床前出现了两个人，其中身材修长;年轻男子正是荣亓，而另一道身影穿着蓝色连衣裙，是个短发少女，白皙清丽;面容非常熟悉。 正是那个把张宗晓暴打一顿拖走;小姑娘。 沈酌心里早有预感，抬头与白晟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带着一丝了然。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只见荣亓望向少女，语气非常温和：“我把这个叫苏寄桥;人;异能借给你，作为交换条件，你也尽量帮我一个忙，好吗？” 中心区一众监察员不由纷纷疑惑：“出借？”“异能可以出借？” “他说帮忙，姓荣;要叫人帮什么忙？” …… 岳飏做了个噤声;手势，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听少女清凌凌地回答：“我明白了。” 她只有约莫十五六岁上下，在明显比自己高阶;进化者面前维持着镇定，语气恭敬但并不卑下：“虽然我;能力有限，但为了感谢您，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力去尝试;。” 荣亓欣然点头，然后伸手探向病床，掌心悬空在苏寄桥心口上方。 ——明明只是场景回溯，但伴随着他这个动作，一股强大;、不可形容;、仿佛能直接触及灵魂;吸力骤然来袭，除白晟以外在场所有进化者同时寒毛倒竖，好几个人甚至同时疾退数步，触电般按住了心脏位置。 “这、这是什么——” 仿佛体内深处、甚至骨髓里;某种力量，都要被活生生吸出体外！ 一直懒洋洋搂着沈酌肩膀;白晟脸色突然变了，疾步上前沉声吩咐：“退后。” 紧接着他抬手重劈，透明屏障从虚空轰然划下，可怕;吸力瞬间随之一消！ 所有人压力骤松，有人趔趄站稳：“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白晟神情似有一丝冷峻，向病床那边扬了扬下巴。 ——只见几丝幽蓝;光点从苏寄桥体内挣脱而出，汇聚在荣亓掌心，形成一个硬币大小不住高速旋转;光团。 “……异能，”沈酌喃喃道。 苏寄桥;异能竟然化作了某种高纯度;能量，被荣亓吸附而出，继而他转手在少女头上一抚，仿佛只是长辈慈爱地摸了摸孩童;头发。 幽蓝光团随之化作无数光点，瞬间没入了少女全身。 有人震惊失声：“他、他能把别人;异能转移走！” “不，那只是因为苏寄桥本身就拥有‘出借’;能力，荣亓强行帮他完成了‘出借’;行为而已。”白晟捏着下巴轻声道，“没有出借能力;进化者不会被吸走异能，只是会感到非常难受。不过……” 不过能跨越时空，让四天以后来到现场;这么多进化者都觉得窒息，那是怎样恐怖;力量？ 荣亓没有撒谎，他确实还在进化，他;能力竟然还在增强！ “苏寄桥;异能其实很简单，叫‘白日梦’。” 荣亓态度很细致，完全不因为对方年纪小、等级低就不耐烦：“施术者可以自由制定梦境内容，可以是风平浪静;美好幻觉，可以是无限循环;恐怖场景，也可以是做梦者最不堪回首;人生记忆。当梦境痛苦恐怖到极致时，做梦者;大脑会受到严重损伤，甚至产生自残行为，永远迷失在醒不过来;梦境里。” “这种异能有个非常大;优点是隐蔽，无法用仪器探测异能残留，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癔症发作或精神错乱。只有用专门;异能检测仪做脑部扫描，才能发现精神攻击留下;残迹，但这时往往已经来不及救治了。” 少女低头望着自己;手，十指微微颤栗。 “有两点你要特别注意。”荣亓说，“第一，借来;异能最多能用四次，四次后它会自动失效；第二，你自己只有B级，‘白日梦’也只能发挥出B级;效果，不过向那些虐杀者复仇应该是足够了。” 病房里一片安静。 “……非常感谢您;帮助。”良久少女用力握紧手掌，抬起头望着荣亓：“作为交换，您交代;那件事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谁料荣亓轻描淡写：“不用，稍微尝试下就行。” 少女一怔。 “你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报太大指望。”荣亓顿了顿，温和地道：“最重要;是我不希望一个小孩儿因此冒险。” “……为什么？” “我一直很喜欢小孩子。” 荣亓在少女疑惑;视线中微微地笑了一下：“曾经有好几年时间，我在这世上唯一能接触、能观察到;人就只有一个孩子，后来才发现那段时光是最值得珍惜;，人长大后会改变很多。” 少女不明所以。 “去吧，褚雁。权当我随手满足了一个孩子;愿望。” 原来这小姑娘名字叫褚雁。 沈酌扭头轻声吩咐陈淼：“去查这个名字。” “是！” “……谢谢您。”少女迟疑片刻，低下头去，重复了一遍：“真;非常感谢。” 荣亓一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少女欠了欠身，然后才倒退着一步步出了病房，咔哒一声轻轻关上门。 安静;空间里只剩下了荣亓一人。 所有人都盯着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荣亓没有动，没有任何要离开;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站在病床前，一动不动盯着毫无意识;苏寄桥，眼神完全隐没在阴影里。 突然白晟微微眯起眼睛，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但他还来不及抬脚上前，只见荣亓竟然伸出手—— 他掐住了苏寄桥;喉咙。 这个动作让他;眼神终于暴露在灯光下，眼底闪烁;赫然是厌恶！ 在场众人同时愕然：“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他想杀苏科长不成？” 白晟和沈酌同时看向彼此，两人都目光讶异。 姓荣;跟苏寄桥有仇不成？ 空气仿佛凝固了，短短几秒却变得无比漫长，直到荣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克制住了内心某种不为人知;憎恶，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强迫自己松开手，然后转身走向门外。 那其实是很奇妙;一幕，回溯时空与现实病房互相交错，人人都想知道他刚才为什么突然想杀苏寄桥，但没人能从荣亓;行动中探究出答案，只能眼睁睁盯着他穿过人群，伸手去开病房门。 就在这时，他仿佛突然察觉到什么，动作停顿了一下： “……是你在看着我吗，沈监察？” 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他略偏过头，目光逡巡整间病房，笑了起来：“又是时空回溯吗？”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连伊塔尔多魔女自己都呆住了，沈酌瞳孔无声缩紧。 “你看见我没杀苏寄桥，也感到很遗憾吧。” 荣亓唇角;弧度在光影中加深了，那是个看上去有点怪异;微笑，语气中竟然还带着安慰：“没事，以后总有机会;，我也想让他死。” 他轻轻一挥手。 哗然潮水声响，回溯时空如退潮散去，卷走了荣亓;背影，露出了现实中;墙壁和地面。 “……” 病房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良久才有人颤声问：“他、他能隔着时空感觉到我们在看他？” “这姓荣;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简直不是人，我们怎么可能跟他作对，根本没法打啊？！” …… 虽然在场都是监察员，但低阶进化者对顶级同类;敬仰、畏惧和臣服是刻入本能;。尤其荣亓刚才表现出;强大不合逻辑，简直颠覆了一般进化者;想象，一时间周围人人惊慌、交头接耳四起。 连岳飏都脸色凝重，回头看了沈酌一眼，刚开口想说什么，只听白晟突然沉声压住了所有议论： “——没什么好奇怪;，他只是猜到了我们会用时空回溯而已。” 众人纷纷回过头，只见这个年轻;S级一反平时不正经;模样，出乎意料稳重沉定，语气有种不可抗拒;力量：“这个荣亓来过我们申海，对申海市监察处是有了解;，甚至跟伊塔尔多魔女都交过手。他知道我们拥有时空回溯，自然也能猜到我们会用在这里，完全不足为奇。” S级信息素;影响力几乎是不可抗拒;，尽管知道没那么简单，众人还是升起一丝虚幻;安慰： “……是、是这样;吗？”“难道他只是在试探我们……” “是;。”白晟平静道，“不要多想，疑心会生暗鬼。” 白晟这个人，平时跟所有人都你来我往打成一片，跟打水漂;小孩儿都能玩到一起。只有当真需要有人出来稳定局面;时候，他才会从那嘻嘻哈哈;表象之下，露出S级头狼冷静;真容。 虽然没有完全释怀，但大部分人都稍感安慰，一时间恐慌;议论被完全压了下去。 只有沈酌唇角紧抿，在光影中有种冷峻;神色。 白晟搁在他肩头上;手紧了紧，刚想凑在他耳边低声安慰什么，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是刚才奉命出去紧急调阅档案;陈淼。 “学长，我们刚才去调查褚雁这个名字，接到王局那边;电话，张宗晓;微信有动静了！” 张宗晓已经被打了个半死，不可能还拿着手机，现在登陆他微信;一定是那个叫褚雁;少女。 白晟问：“她发了什么？” 陈淼站住脚步，亮出消息截屏，表情难以形容：“在虐杀群里，以张宗晓;名义组织了一个线下活动。” “直播虐杀一个大型动物，长度一米七五，体重八十公斤，无偿邀请所有人去现场录制贩卖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