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镜玉一言难尽地离开了。 他一走,夙寒声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总觉得像是和长辈待在一块,这位闻师兄到底多大年纪了,我家的谢长老都没他古板。” 乞伏昭和元潜面面相觑。 之前不是还“闻师兄闻师兄”地叫吗,怎么突然就埋怨起来了? 夙寒声坐在地上将闻镜玉那大得出奇的鞋子换成自己的,一边蹬鞋一边随口道:“你们方才瞧见伴使了,他们是如何说的,伤亡惨重吗?” 乞伏昭笑了下,道:“多亏少君及时制住那个会翁林道的拂戾族,伤亡并不算多。” 夙寒声“哦”了声:“那就好。” 他视线一扫,见一旁冷淡擦弓的乌百里脖子上缠着一圈白纱,隐约露出些许血色,似乎也中过翁林道。 这一下隐约激起夙寒声迷迷糊糊的记忆,好像乞伏昭曾制止他不要激怒“圣人”,他说什么来着?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心的。” 夙寒声:“……” 这也太不是人了。 夙寒声正要说两句,却感觉头皮一麻,偏头就见元潜正蹲在他背后,爱不释手捧着及地的白发,双眸放光。 夙寒声沉默了好一会:“元潜?” 元潜也不眯眼了,啧啧称奇道:“少君这头发……如皎月流水,太漂亮了,我能剪下来一绺收藏吗?” 夙寒声:“?” 乞伏昭:“……” 有病也得有底线吧? 夙寒声生机消耗太过,等离开秘境修养修养将缺失生机补回,雪发或许能恢复原状。 元潜不知哪来的怪癖,竟然觉得这副命不久矣的雪□□亮。 乌百里和乞伏昭看元潜的眼神全都透露出一股“你得去找小医仙治治脑子”的嫌弃神色。 元潜摸了摸鼻子,话说出口也觉得不对,干笑一声:“我说玩笑的……” 夙寒声说:“好啊。” 元潜一愣。 夙寒声撩起一绺发,比划着:“这些够吗?” 三人:“……” 乌百里再也忍不住三人在这闲侃,持着弓拍开元潜的爪子。 “得去第三层了。” 元潜恨恨收回爪子,不情不愿极了。 乞伏昭怕他真的来剪夙寒声头发,赶紧上前把那头流水似的雪发编成个三股辫垂在左肩,想了想觉得不保险,还在发带上打了个法阵。 四人也没了灵舟,也全都负了不轻不重的伤,慢吞吞往前走。 前去上一层的入口处皆有拂戾族恶兽守护,只要借由指戒上的琥珀纹路往灵力最浓烈的地方去,就能顺利寻到入口。 夙寒声边走边尝试着召出伴生树,可树根只埋在地面跟着他慢悠悠地走,始终无法冒出地面来。 一来二去,他很快放弃了,开始琢磨如何以筑基期诛杀金丹期。 难道要再费命吗 ? 夙寒声百无聊赖地心想:“也不是不行。” “圣人” 已死,徐南衔不会再有任何危险,就算自己拽着戚简意嘎嘣死在秘境,也能被称为喜丧了。 皆大欢喜啊。 但转念一想,区区一个戚简意又不值得搭上个自己。 夙寒声“唔”了声,突然道:“乞伏昭,你知道鸿案契的契纹谱是什么吗?” 乞伏昭愣了下。 夙寒声说完也怔住:“嗯?契纹谱?什么东西?这词儿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 乞伏昭瞳孔轻轻缩了缩,飞快垂下眸掩住心中惊骇。 不过很快他便抬头,转瞬恢复回温和至极的模样,笑着道:“可能是我上次为少君译的书中有这个词吧——契纹谱是拂戾族千年前的圣物「茫茫谱」中的专有用词,类似于寻常说的……唔,阵法符纹。” 夙寒声似懂非懂:“哦,原来如此。” 乞伏昭道:“鸿案契的契纹谱我还记得,只是不知是不是少君和……戚少爷身上的一样。” 元潜和乌百里正在前方闲侃,听到“戚少爷”这三个字,蹙眉回头:“少君真的要和戚……戚少爷结为道侣吗?” 夙寒声疑惑道:“怎么了?” 元潜咳了声,道:“没什么,少君和戚少爷当真是郎才郎貌、燕侣莺俦、天生一对啊。” 夙寒声蹙眉:“……我想和他解契。” 元潜立刻话锋一转,赶紧和夙寒声勾肩搭背,唾骂道:“我一见那狗就觉得不舒适,天天端着不行,拽得跟谁欠他八万灵石似的,定然不是值得托付终生之人!赶紧解契,少君慧眼啊!” 三人:“……” 夙寒声幽幽看他。 元潜龇着牙毒牙冲他一笑,毫不尴尬。 乞伏昭无奈道:“少君想解契是好事,但鸿案契契纹谱极其复杂,一时半会怕是很难解开。” 夙寒声道:“你先画出来我瞧瞧。” 乞伏昭点头,抬手抽出一绺灵力,开始边走边凝神当中画起符纹来。 夙寒声耐心不怎么好,瞪着眼看了会就没兴趣了,抬头见乌百里背后的弓,犹豫一下颠颠上前:“乌百里,你的弓能借我使一使吗?” 乌百里蹙眉:“我的弓从不外借。” 再说就夙寒声那三脚猫的射艺,就算再好的弓也射不准。 夙寒声见识过乌百里的铁石心肠,只好“哦”了声,恹恹地耷拉着脑袋。 乌百里手微微一动。 夙寒声蹙着眉去翻褡裢,看看射艺课的弓有没有带过来。 因伴生树,他已习惯了退居后方催动枯枝远程来攻击敌人,贴身缠斗的本事是半点没有。 如今伴生树无用了,只能指望躲在数十丈之内,看看能不能一箭射穿戚简意的内府。 但翻来翻去,却并未发现射艺课的弓,夙寒声只好放弃。 突然,一只手握着弓朝他伸来。 夙寒声疑惑抬头。 乌百里已将背后那流光溢彩的长弓解下,漠然地将弓递过去,冷淡道:“你若能一箭射准,我便借你。” “ˇ()ˇ” 夙寒声隐约觉得此人似乎也没那么难接近,微微一挑眉,潇洒利落地接过长弓…… “……唔。” 长弓太重,夙寒声纤细的手腕差点被坠得往下一掰,赶紧用足全力艰难握住,才没有丢脸地被一把弓带得趴到地上。 乌百里明知故问:“重?” “不重。”夙寒声额间青筋都要暴起了,但还是笑眯眯的在那装,“轻轻松松就能拿起来,箭呢,箭来,我把……哦,天上有一只鸟儿,我一箭就能给射下来。” 乌百里漠然的眼眸里似乎带了几分揶揄,他修长五指将一支刻着“乌”的灵箭递过去。 “少君,请。” 夙寒声装模作样地将张弓搭弦,使出吃奶的劲儿差点没把手指崩了,才勉强将长弓拉开。 乌百里倒是一挑眉。 这长弓极其重,这看起来羸弱的小少君生机消耗如此多,竟还有力道拉开整张弓? 夙寒声常年用伴生树,连剑都没怎么握过,一双手没有半点薄茧,手指勾着弓弦都勒出青白的痕迹,他微微眯眼,将灵箭对准天空中翩然而飞的鸟雀。 姿势不对,也没准头。 但有上次在射艺课的前车之鉴,乌百里并未立刻做出判断。 夙寒声琥珀眼瞳倏地闪现一抹冷光,在鸟雀还未到前方时,猛地放箭而出。 “咻。” 灵箭猛地射出,穿破虚空发出一声闷响,在刚至半空时正好撞上飞至近处的鸟雀。 乌百里眼眸一动。 夙寒声看着那鸟雀“啾”了一声往下落去,欢喜道:“我射中了!” 乌百里却是脸色一变,一把将夙寒声拽住,连带着前方的元潜和乞伏昭扑向一旁的草丛中。 “噗通”一声。 夙寒声仰天摔去,后脑勺朝地当即摔了个头晕眼花。 恢复视线后正要骂人,一睁眼睛就见方才射落的鸟雀掉落半空陡然化为一个身着闻道祭伴使服的男人。 夙寒声:“……” 这位伴使大概是个暴脾气,束起的发冠中插着一根灵力四溢的剑,骂骂咧咧地咆哮道:“是谁敢放暗箭伤本伴使?!赶紧给我站出来!” 四人:“……” 四人鸵鸟似的,缩着脑袋躲在密林中,一声都不敢吭。 乞伏昭心无旁骛,趴在那还在聚精会神地画符。 伴使还在那骂:“ 狗东西!你死定了我告诉你!老老实实站出来我或许还能放你一马!” 竟然还是个闻道学宫的师兄? 夙寒声没有修为,根本没看出那鸟雀竟是人变的,心虚地安慰乌百里。 “没事,他不会知道是我们的。” 话音刚落,伴使将脑袋上的灵箭拔出来,沉着脸看了看,冷笑一声:“乌?呵,等我回去查到你是谁,把你的分扣到死!” 乌百里:“……” 夙寒声:“……” 伴使大概还有急事要忙,骂骂咧咧地走了。 密林中一阵死寂。 夙寒声讷讷道:“百里,你……你想要孩子吗?” 乌百里:“……” 乌百里冷冷道:“生孩子能加分吗?” 夙寒声噎了下。 元潜大概头回见到乌百里气成这样,都阴阳怪气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乌百里瞪他一眼。 “哦哦哦!”夙寒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我认得那个伴使!好像叫什么……什么来着,不记得了,反正我在入学第一日的时候见过他,好像他得罪过副使,听照壁上副使的艳舞也是那人使的绊子。” 乌百里:“呵。” “真的。”夙寒声拍胸脯保证,“只有惩戒堂才能扣分,若是此时闹到惩戒堂去,副使知道你射了……好好好,我我我我,我射了那人一箭为他出气,给你加分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倒扣分?” 乌百里漠然道:“最好是。” 见把乌百里安抚好了,夙寒声道:“那弓还是可以借我的,是吧?” 乌百里:“……” 从未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大概是“感激”夙寒声带他见了“脸皮之厚,堪比城墙拐角”的大世面,乌百里白了他一眼,也没让他再还弓了。 只是片刻后,乌百里改变了想法。 四人终于寻到前往第三层的入口,十几个拂戾族恶兽倾巢而出,嘶吼着朝他们扑来。 乞伏昭抬手将手上刻着的符纹抽出,面如沉水,低声道:“元潜牵制左方,乌百里……注意天空会飞的拂戾族,少君……” 夙寒声已经将长弓握着,冷着小脸装模作样道:“我在呢。” 他还期待着乞伏昭给他分配几个恶兽呢,却听乞伏昭沉声道:“找棵树乖乖藏好,护好自己。” 夙寒声:“……” 元潜、乌百里:“……” 双重标准未免太过分了。 拂戾族恶兽已近在眼前,元潜两人也没闲情骂乞伏昭这狗东西,赶紧手持兵刃开始击杀拂戾族。 夙寒声不情不愿地蹲在一棵树上,见三人在下面大杀四方,也想帮忙。 他张弓搭弦,眯着眼睛对着下方正要从背后攻击乞伏昭的一只恶兽,倏地一放弦。 “咻。” 一箭差点射中乞伏昭。 乞 伏昭反应极快,腰身猛地一折,堪堪躲过那支箭。 夙寒声:“……” “☥(格♀格党文学)☥” 好在乞伏昭好说话,温和一笑也不怪他,继续和恶兽厮缠。 乌百里幽幽看着夙寒声,无法理解为何那把弓放在这位少君手中,就诡异地达成“只射自己人”这一成就。 夙寒声乖乖蹲在树上不乱动了。 一刻钟后,通往第三层的入口终于出现眼前,石门缓缓打开。 乞伏昭将手从恶兽尸身中掏出,满是鲜血地捏住一颗漆黑琉璃似的拂戾族魔心。 他脸颊溅出一道血痕,因杀戮眸中戾气未散,看着那颗魔心的眼神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漠和嫌憎。 拂戾族的血脉注定会会有几率生出魔心,变成肆意屠戮生灵的恶兽——这也是三界忌惮和排斥拂戾族的原因之一。 乞伏昭冷冷看着满是血舞的魔心,漠然地心想:“我也会变成这种怪物吗?” 只知杀戮、毫无神智的魔种。 不,他才不要变成这种自己都厌恶的东西。 夙寒声从树上下来,蹲在乞伏昭面前,“啊”了声:“这便是魔心吗?” 乞伏昭眼底的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轻轻笑了下,有些羞赧地蹭掉脸上的血痕,像是不敢让夙寒声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嗯,闻道祭计分便是根据魔心多少来算的。” 夙寒声点点头。 他对分数没什么概念,看着打开的门,想了想又拿起几支箭朝着元潜道:“你的尖牙有毒吗?” 元潜笑眯眯地龇牙:“少君想试试吗?” 夙寒声点头,将手往前一伸:“行啊。” 元潜噎了下。 每回他用这法子逗旁人时都能满意地看到“你有病吧?”“你想杀我?”的嫌恶眼神,但夙寒声却和其他人全然不同。 那些恶趣味的作弄好像从来对他都不起作用。 元潜吃了瘪,干巴巴一笑,就当无事发生,道:“有毒,见血封喉,少君问这个做什么?” 夙寒声将几支箭递给他:“可以把这几支箭尖上都涂上你的毒吗?” 元潜还记着夙寒声“只射自己人”的壮举,唯恐这毒伤到同学宫的人,为难道:“少君,这……” 夙寒声道:“我想射戚简意。” 元潜肃然接过箭,斩钉截铁道:“……举手之劳,我义不容辞!” 说罢,龇着毒牙将箭尖全都涂上乌紫色的毒液,涂了一层不够还又来来回回啃了三回。 箭尖寒光一闪,渗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