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潘有芳与吴岱的死讯,再是宫门夜开,鲁国公在家中被这两个消息砸得头晕目眩。 潘有芳怎么能忽然就死了呢?! “说是莲华教的副教主张信恩杀的,殿中侍御史丁进丁大人,也死了。”内知战战兢兢地说。 “张信恩杀他做什么?” 鲁国公赤着双脚在房中走来走去,“堂堂朝廷命官,能被那反贼轻易取了性命?不对……官家在泰安殿上吐血,宫里一直也没个消息,以往宫门上了锁若没有要紧事,是绝不能开的,谁开,谁就得死,今夜开了宫门,只怕是官家不好了!” 鲁国公一时的轻松已经被潘有芳突然的死讯打破,他原还以为能借玉节将军的案子将蒋先明按死,可如今蒋先明还在狱中,潘有芳却先死了。 “……真是疯了。” 鲁国公心中猜出些什么,他浑身汗毛倒竖,不敢置信,“他们这是破釜沉舟啊!” 为了一个死了十六年的人,为了那三万尸骨都不知化在哪儿的靖安军,他们竟如此大逆不道?! 鲁国公不敢深想,越想,越是胆寒,“若官家好好的,他们如此作为,必死无疑,可若官家他……” 那么今夜,宫中必定生变! “快!快给我穿衣!我要入宫!”鲁国公头皮发麻,立时大喊。 年轻美艳的妾室赶紧拿了木施上的衣袍来为国公爷穿衣,鲁国公见内知要出去备马车,他忽然一把拉住人,“二郎在殿前司兵案中任职,你快让他起来,我有话与他交代!” 快到寅时,梁神福在殿外吹着冷风,却依旧是满头大汗,时不时地要用汗巾擦来拭去,苗景贞心中也十分煎熬,但他还是安抚了一声梁神福,“梁内侍,且宽心,咱们只等二位相公一到。” 梁神福只觉得口舌都泛苦,平日里这苗景贞虽是殿前司都虞侯,但对他这位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却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梁神福还收过他的孝敬,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若没有韩清这个干儿子,荣生那个不成器的干孙儿,他也犯不着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但梁神福转念又一想,在官家身边,迟早是有这一日的。 就是他再不想掺和到里头去,两边的人,谁都不会放过他这个离官家最亲近的人,他只能选一条道走,不选,更得死。 心里头叹了口气,梁神福忽听得苗景贞一声“来了”,他精神一震,抬起头,宫灯点映,两位老相公相扶着,正被一行人簇拥着往 阶上来。 “不用你扶!” 黄宗玉铁青着一张脸,挥开孟云献的手。 “我可比您腿脚轻便啊黄老。”孟云献没将他这一番推拒当回事,仍扶着拄拐的黄宗玉,往上面走。 “孟相公,黄相公。” 苗景贞立时上前,俯身作揖。 “官家如何了?” 黄宗玉着急忙慌。 “哎哟二位相公,官家还在昏睡当中,您二位快些随咱家进去吧!”梁神福连忙说道。 黄宗玉与孟云献即刻进了庆和殿中,隔着一道帘子,贵妃闭着眼躺在一名宫娥的怀中,其他宦官宫娥跪了一地,班直们的刀就在眼前,他们一个个地也不敢抬头,只低声抽泣着。 “贵妃这是怎么了?”孟云献问道。 “娘娘哭叫了一阵,晕过去了。” 梁神福令人掀开帘子,迎二位相公入内,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里面太医局的医正们一见二位相公,便退到两旁。 龙榻之上,正元帝闭着眼,胸口缓慢地起伏,一呼一吸之间,胸腔里似乎有浊音,黄宗玉见梁神福用帕子去擦正元帝唇边的口涎,他心里一惊,立时回头看向太医局的医正们。 “官家确是中风无疑。” 其他医正们连呼吸也不敢,秦老医官只得颤颤巍巍地上前说道。 “这就是那碗汤药。” 梁神福令年轻的宦官将一只玉碗奉到孟云献与黄宗玉面前,“医正们也已经看过,里面确实有研磨不干净的金丹碎粒。” “官家喝了没有?” 黄宗玉心脏突突地跳。 梁神福摇头,“发现及时,咱家拦了下来。” 官家还没有清醒过来,黄宗玉与孟云献不便在殿中多留,二人走出去,就在殿外吹着冷风,黄宗玉拧着眉,“官家这般情形,怕是……” 孟云献却看向长阶底下,说,“寅时了。” 寅时了,百官要入宫了。 “丁进为何在潘有芳府里?”黄宗玉只觉太阳穴被风吹得鼓胀发疼。 “我怎么知道?” “那你手中那份丁进的罪书,又是从何而来?” “他亲手写的,有人送到我手上,我也不知是谁送的,也许,是他自己送的。”孟云献说道。 “……那你叫我如何与百官解释丁进的死?靠那个张信恩的说辞么?那再具体些呢?丁进为何要威胁潘有芳?” “这 个就要看您黄相公了,您最是与人为善,只要礼送得好,您有时也愿意为那些个朝臣平一平他们的事端,即便丁进没求过您,说不得他什么亲戚,正好求了您却没求上的。” “……你!” 黄宗玉咬牙切齿。 他是常在河边走,以往也没个湿了鞋的时候,但如今,他却是整个人都在这潭泥水里了。 寅时天色还是漆黑的,天上落着雪,朝臣们一个又一个地冒着风雪赶来庆和殿,所有人得知一夜之间,潘三司与丁御史被杀,一时哗然。 “那张信恩果真如此凶残?!竟能杀了潘三司与丁大人?”翰林侍读学士郑坚满脸不敢置信,“黄相公,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那莲华教的张信恩杀潘三司做什么?! “诸位应该也知道,莲华教在南边作恶多端,纠集信众,说是求神佛庇佑,实则是为谋逆!他们信众之广,且根底有深,咱们朝廷几番围剿,也未能灭其根本。” 黄宗玉说着,叹了口气,“潘三司是费尽了心力,才将这莲华教的副教主张信恩引来云京,我们本想借此人来将莲华教连根拔起,岂料他太过狡猾,提前识破了我们的打算,又自知逃脱不得,便索性将潘三司杀害。” “他那四散溃逃的教众为泄愤,还杀了贵妃的父亲吴岱。” “谁能证明?” 郑坚怎么也接受不了黄宗玉的这番说辞。 黄宗玉盯住他,冷声道,“张信恩还活着,这是他亲口认下的供词。”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文武百官皆朝阶下看去,只见鲁国公提着衣摆,一步步地踏上来,“夜里侍卫马军司搜捕张信恩,葛让葛大人为何亲自前去?” “国公爷,葛让是我让他去的。” 黄宗玉说道。 “您让他去的?”鲁国公走上来,将衣摆撂下,“谁都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徐鹤雪的旧案闹得沸沸扬扬,葛大人昨日才在泰安殿上与人为徐鹤雪而争执,夜里,就亲自带着侍卫马军司的人搜捕张信恩,偏偏也就是在这个当口,潘三司,丁大人,还有娘娘的父亲吴岱都死了。” “国公爷此话何意?” “谁人不知,侍卫马军司中,有葛让葛大人定乾军的旧部!”鲁国公迎上黄宗玉的目光,“黄相公,您本是清清白白,可万莫让人蒙蔽了去。” 黄宗玉的胡须被风吹得来回拂动,他嘴唇微动,没说出什么话来,孟云献便上前一步, “听国公爷这意思,是葛让故意领着旧部,趁搜捕张信恩之机,连杀两位朝廷命官,还有娘娘的父亲?” 鲁国公冷声,“张信恩区区一个反贼,如何能有这般能力?” 风雪呼啸之声掩盖了诸多朝臣的议论之声,郑坚等人神色各异,而中书舍人裴知远恰在此时赶来,他被寒风呛了嗓子,话也说不出,只得一边咳嗽,一边给鲁国公与二位相公作揖。 “那么我倒要问国公爷,” 孟云献往前走了两步,他对上鲁国公的视线,“若真如国公爷您猜测的这般,那么依您之见,葛让杀吴岱,是他轻信蒋先明等人的话,铁了心要为徐鹤雪报私仇,可您倒是说说,他为何杀潘三司?” 鲁国公瞳孔一缩。 “蒋御史呈交的那份谭广闻的罪书里,有吴岱,却好像并没有潘三司啊,那么葛让,杀潘三司是为什么?” 孟云献言语清淡,实则步步紧逼,“还是说,国公爷您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鲁国公几乎被孟云献这三言两语逼出冷汗,他本能地反驳。 “既如此,那么国公爷又如何笃定,潘三司,丁大人,吴岱三人的死,是葛让为徐鹤雪报仇所为?” 孟云献一双眼扫过庆和殿前的这些朝臣,“丁大人与徐鹤雪有什么相干?潘三司与徐鹤雪又有什么相干?他葛让,为何敢不要这身官服,甚至不要性命,不顾王法,也要为一个死了十六年的人报私仇?” “我孟云献想问诸位,有谁,敢为徐鹤雪如此?” 有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又窃窃私语。 他们神色各异,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谁敢应孟云献这句话?谁不怕如蒋先明等人一般,被投入大狱等死? 是不要这官身了吗? 是活够了吗? 谁敢在此刻,为已经在十六年中,就快要为人所淡忘的那个十九岁的叛国将军喊一声冤? 他们不敢。 因为近来的事,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 孟云献笑了一声,“国公爷,您看谁敢?” 鲁国公头皮发麻,他当然知道孟云献这番话底下暗藏的锋刃,他与潘有芳亲手做成了如今这个局面,令朝臣在徐鹤雪的这桩旧案上,即便心中生疑,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此刻朝臣的不敢,却反倒成了孟云献用来反驳他的有利佐证。 孟云献徐徐说道,“国公爷,王法在上,您 又凭何以为,葛让敢呢?” 黄宗玉在旁,眉头松懈了些许,他心里不由暗叹,好个孟琢。 “此事应该让官家来决断!” 郑坚忽然说道。 “对!潘三司这等重臣,忽遭横祸,我等身为同僚,无不心中悲切,此事,应当交予官家决断!” “请官家决断!” “请官家决断!” 一众朝臣俯身,朝庆和殿的殿门作揖,高呼。 “官家在泰安殿上受了风,又呕了血,病势忽然沉重,”黄宗玉面露忧色,语气凝重,“贵妃又趁此加害官家!官家如今尚在昏睡当中!” “贵妃?贵妃如何会加害官家?!” 这番话犹如惊雷一般在百官之中炸响。 鲁国公亦大睁双眼。 “官家此前用的药与金丹相冲,这几月以来,官家再未服用一回金丹,而今日,贵妃强闯庆和殿,令梁内侍等人退到帘外,在官家的汤药中放入金丹碎末,这些,既有太医局的医官为证,又有梁内侍为证。” 黄宗玉提振声音,“还有一桩事,我昨日未向诸位言明,是担心查得不清楚,但如今,我已经将始末都查了个明白,两月前,贵妃宫中私自处置了一名宫娥,也是自那时起,太医局的一位姓王的医正频繁出入贵妃宫中,说是为贵妃的父亲吴岱诊病,贵妃忧心父亲病情,故而寻他问话。” “但就在昨日,那名失踪的宫娥被人从御花园的花丛里翻出尸体,她有个亲妹妹在尚服局,她亲自辨认了那宫娥的尸体是她亲姐姐无疑,她心中悲痛难忍,便趁着为贵妃送新衣的当口刺杀贵妃,不成事,便一边逃一边大喊她亲姐姐是因为撞见贵妃与王医正有私,所以才会死于非命。” 郑坚不由道,“黄相公!皇室血脉,怎能,怎能……” “郑学士,此事我比你知道轻重,若没查出个物证来,我如何敢在此与尔等谈及此事?贵妃的用物,都在那姓王的医正家中搜出来了。” “再者,贵妃若心中无愧,又为何要趁官家在病中不清醒的时候,在汤药里掺入金丹碎粒?” 黄宗玉双手按在拐杖上,“幸好梁内侍与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苗大人发现及时,制住了贵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官家病重,两日都不知事,朝臣们到了此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位王医正呢?” 郑坚问道,“黄相公可询问过他?” “人已经死了, 就在前不久,他为贵妃诊脉,错开庸方,官家治了他死罪。”黄宗玉说道。 人都已经死了,又还要如何往下深究? 鲁国公面上冷沉沉的,“二位相公何时竟如此齐心了?” 孟云献却反问,“奉官家敕令,我与黄□□推新政,为官家做事,如何不该齐心?” “官家病笃,偏偏此时贵妃出事,孟相公,黄相公,您二位果真就没有私心吗!”鲁国公扬声质问。 “我等在此,皆是听二位相公的一面之词,岂知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出入?”郑坚紧随其后。 “难道说,二位相公是想趁此时,做些什么吗?!” “尔等怎敢诋毁二位相公?” “这些话你们也说得出口?二位相公受官家倚重,如何能有什么私心?” 两方又争执起来,吵嚷不止。 正在此时,有班直上前来报,“孟相公,黄相公,殿前司都指挥使王恭王大人领着禁军来了,此时正与侍卫马军司在永定门外对峙!” 王恭? 黄宗玉一听,心里一跳,他低声询问,“到底出了何事?” 那班直满头汗水,当着二位相公答道,“禁军之中传言,说……” “说什么?” “说嘉王殿下欲举事谋反!” 黄宗玉险些站不住,孟云献立时扶住他,抬起头,只见身着甲胄的禁军分成两路,整齐划一地带着兵器朝庆和殿来。 为首的,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王恭,还有枢密副使葛让与他身边的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杨如烈。 两方从长阶底下上来,都还持着兵器在对峙。 王恭对孟云献,黄宗玉,鲁国公三人俯身抱拳,他在升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之前,在地方任上镇压反贼时受了重伤,失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身边的一个年轻班直代他唤道:“孟相公,黄相公,国公爷。” “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孟云献抬了抬下颌。 “听闻宫中有异,大人特来护驾。” 那年轻班直代王恭答道,随即又高声唤,“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苗大人在何处!” 苗景贞立时上前,俯身朝王恭作揖,“苗景贞,见过都指挥使大人。” “苗景贞,官家如何?” 年轻班直问道。 “官家尚在昏睡,并未清醒。” 苗景贞如实回答。 “王大人, 二位相公口口声声说贵妃与人有私,谋害官家,可我却以为,此事蹊跷得很呐,若贵妃真行事不端,她此时加害官家,便能洗脱自己身上的疑点了吗?” 鲁国公在旁出声道,“王大人,你可是官家亲自提拔起来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禁军都握在你的手里,即便你口不能言,官家也还是让你坐到了这个位置,如此天恩,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官家!” 王恭不能说话,这些年也有一套比划的本事,他身边的年轻班直见了,便问道,“不知嘉王殿下在何处?” “嘉王殿下去接吴小娘子的路上遇袭,受了惊吓,回宫后先去梳洗,不多时便要来见官家。” 孟云献说道。 王恭皱了一下眉,那葛让按捺不住了,开口道,“不知哪位大人想审我?我这身官服尽可除去,趁着官家不在,将我投入大狱也使得!” 葛让说着,冷笑,“反正诸位是铁了心要给我葛让的头上,安一个谋逆的死罪了!” “葛让!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心里清楚!” 鲁国公怒目圆睁,“官家病笃,你们便想为嘉王谋事是么!” “国公爷可万莫如此说话!我侍卫马军司无论何人,都担不起此等重罪!”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杨如烈沉声道。 大雪寒天,两方禁军就在这庆和殿前对峙,鹅毛般的雪花拂过他们冰冷的甲衣,被围在其中的百官心中不免惶惶。 “嘉王本就是官家的养子,我们何必要为嘉王谋事?” 孟云献扯唇,“何况官家如今还在,国公爷,那我要说,你们如此,难道是有心为贵妃谋事?” “孟相公慎言!” 郑坚惊出冷汗。 孟云献厉声,“若不是贵妃,那么在尔等心中,是想为谁?” 众人此刻,心中无不浮出一个地方——爻县。 只这么一想,他们立时便垂下头去,不敢在此事上多言,爻县……那岂不是太/祖一脉? 谁敢啊? 可有人敢啊。 鲁国公的脸色又青又白,一时语塞。 王恭没有什么举动,他身边的年轻班直也很安静,而孟云献却在此时,对王恭微微一笑,“王大人,您来。” 王恭抬起眼,无声询问。 “黄相公有话对你说。” 孟云献淡声。 “……?” 黄宗玉瞪着他。 “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吗? 孟相公,黄相公您二位是要做什么?”郑坚等人言辞逼人。 王恭果然不动。 直到嘉王出现,才打破这殿前的死寂,郑坚看着那位衣衫单薄,提着一个木盒的嘉王殿下走上来,他立时出声,“官家无旨,不能让嘉王在此时入殿!” “不能让嘉王入殿!” 声音此起彼伏。 王恭回过身,站在阶上,看着那位嘉王殿下提着衣摆上来,他又是铣足,不着鞋袜。 “作为养子,我只是想见一见病中的爹爹。” 嘉王松了衣摆,在王恭面前站定。 “官家还没有清醒过来,嘉王殿下请回。”王恭伸手比划,身旁的年轻班直出声。 嘉王平静地盯着他,“王恭,你凭何拦我?” 王恭不说话,双手也不比划。 嘉王绕过他,朝前才走两步,刀刃出鞘之声顷刻齐发,他定住,回过头,只见殿前司与侍卫马军司的人已剑拔弩张。 王恭抬手,年轻班直看着,扬声道,“苗景贞,都指挥使大人命令你,不许放任何人进殿!” 在殿门前的苗景贞紧握刀柄,抿着唇,俯身。 黄宗玉只见这副架势,心里头不免有些着急,但见孟云献在侧,并不说话,他便也没有出声。 嘉王将目光挪向这露台上的官员,最终,他的视线落在鲁国公的脸上,泛白的唇,忽然一扯。 鲁国公知道这位嘉王殿下是何等懦弱温吞的性子,但此刻见他忽然一笑,鲁国公心里也不知为何,竟有些瘆得慌。 嘉王却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他仿佛没有将王恭的话放在心上,他往前走,百官便只得让出一条道来。 他们看着这位嘉王殿下,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殿门前。 苗景贞与御前班直都俯下身,不敢拔刀,却也不敢让,他们都是殿前司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殿前司都指挥使王恭的命令在前,便是苗景贞,也不能让一步。 “王恭,我若往前,你便要杀我吗?” 嘉王没回头,只盯着朱红的殿门。 “殿下,请不要在此时,为难我等。”年轻班直代替王恭说话。 “你们为不为难,干我何事?” 嘉王的声线裹着冷风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谁要杀我,只管来就是,反正今日我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受人指摘。” “我为了爹爹,全都领受就是。” 他往前,苗景贞只能退 。 一退再退。 “都指挥使大人……”苗景贞抬起头,望向王恭,欲言又止。 难道他们真敢对嘉王动手么?不,王恭不敢,他只得令苗景贞不许再退,又让身边的年轻班直到嘉王面前去劝诫:“殿下,您回去吧。” “官家若说要见您,自然会见的。” 苗景贞见此,不由大步走到王恭的面前,压低声音道,“大人,官家已经中风,贵妃又险些毒害官家,您……” 王恭忽然抽出刀来,抵在苗景贞颈间。 苗景贞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对上王恭审视的目光。 鲁国公等人见此,不由露出些得色,谁料孟云献却在此时上前,徒手握住王恭的刀,锋利的刀刃割破他的手掌,殷红的血液流淌而下。 王恭面露惊愕,手中的刀不敢动一下,他抬头,迎上孟云献冷冽的目光。 “王大人,嘉王殿下是官家亲口认下的养子,少时便得封亲王之位,如今,他不过是想去他爹爹的床前侍疾,尔等,怎敢肆意揣度他的孝心?” 这话,是在说嘉王的孝心,却也不是。 王恭看着刀刃上沾染的血,又听孟云献这番话,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黄宗玉拄着拐过来,“王大人,国公爷不也说了,即便是你上任之前得了失语症,官家也仍旧让你坐上了这个位置,即便是为了官家,你今日也万不可辱嘉王殿下。” 此话就更令王恭心惊,他眼皮几乎一颤。 他敢确信, 黄宗玉知道他失语之症其中的缘故。 正在王恭因此而愣神的刹那,只听得殿门处一声惊呼:“殿下!” 王恭抬头,只见嘉王攥着一名御前班直的手,而那班直手里握着的刀,已抵入嘉王的肩。 王恭心惊肉跳,他嘴唇微动,一把拉住身边的班直,班直立时大喊:“住手!快住手!” 殷红的血染红嘉王的衣袍,他疼得满背都是冷汗,却只半睁着眼,凝视着面前这个惊慌失色的班直,他一松手,班直立即脱力,摔倒在地上。 “王大人!” 鲁国公见朱红的殿门大开,他连忙唤王恭。 所有人都在看王恭。 王恭立在原地,看着嘉王走进庆和殿,他闭了闭眼,将抵在苗景贞颈间的刀刃撤下。 寒风呼啸,鲁国公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殿门合拢。 “殿下提的是什么?” 梁神福在殿门里面的窄廊里,躬身询问。 “给贵妃的。” 嘉王轻声。 隔扇被人从里面推开,还有数名御前班直提着刀守在贵妃面前,她悠悠转醒,最先看见映照灯火的刀刃寒光。 她吓了一跳,抬起脸来,正见嘉王走进来。 贵妃立时喊道,“殿下,殿下茹儿在哪里?你快让她来,你快……” “她走了。” “走了?” 贵妃的嗓音变得有些尖锐,“她去了哪儿?!” 这一刻,她仿佛才回过神来,“赵益!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你所为!” 嘉王走到她面前,将手中提的木盒放到地上,他审视着她疯癫的模样,隔了会儿,才抬腿踢倒那木盒。 盖子翻开,里面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霎时滚落到贵妃的裙摆处,冷透的血沾湿她的衣料,宫娥惊声尖叫,宦官们瑟瑟发抖。 贵妃定睛一看,那花白乱发之下的头颅,正是她父亲吴岱的脸。 “啊!” 她大声惊叫。 “小声些,娘娘,万莫惊动了我爹爹。”嘉王笑了一声。 “赵益!赵益!” 贵妃嘶声力竭,发了疯似的要朝他扑去。 御前班直们忙将她按下,又以她的披帛将她的嘴塞住。 帘子被躬着身的宦官们掀起,嘉王转身走进内殿里,也许是方才贵妃尖锐的叫声惊动了榻上的正元帝。 他睁开双眼,倏尔见嘉王身上沾着血,朝他走近,他的胸腔里杂声更重,他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梁神福……” 梁神福听见这嘶哑的声音,心头一惊,他连忙到榻前,眼睑都浸着泪,跪下去,“官家,官家,奴婢在……” 正元帝见他跪下去,登时一双眼血丝更甚,“连你,连你也……” 梁神福伏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爹爹,喝药吧。” 嘉王环视四周,将搁置在桌案上,已经冷透了的,被太医局的医正们看了又看的那碗汤药端来,他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兀自在床沿坐下。 “殿下,那药不可啊!” 梁神福浑身发抖。 嘉王却充耳不闻,他舀起一勺汤药,“爹爹,即便您是天子,生了病,怎么能不用药呢?儿子永庚来服侍您。” 他抬起眼,只见正元帝怒视着他的目光,好似觉得他是一个全然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