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从老夫屋里出来, 脚步再无往日的洒脱,金库没了,铺子没了, 兜里只剩下了二三两银子。
该哪儿呢?
无处可, 怏怏地回了游园, 院子里悄然一片,东屋外那颗怒放的梨花树也有了凋零之态, 满院子的雕梁画栋, 突然之间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壳。
推开东厢房,有气无力地往榻上一躺,一双胳膊垫在脑后, 闭眼想睡一会儿,早上睡到了日晒三竿,此时也没什么瞌睡。
睁眼盯了一会儿账顶,实在无趣, 转头同闵章大眼瞪小眼, 闵章看着家公子,满脸同情, “要不咱们找周世子, 让他想想办法......”
找他干啥,上任做员外?
闵章道,“公子若无事,找三奶奶说说话?”
找?
他还想多活几年。
终究是睡不着,翻了个身起来,从那蒙了一层灰的书架上翻出一本书, 抖了抖,翘着腿坐在圈椅上懒懒地翻着。
好歹有个了东西可以打日子, 捧着书一直看到傍晚,晚食方嬷嬷来摆桌,“三公子该用饭了。”
两盘素菜碟子,再配了三五个馒头,同中午他吃的那顿简直囊之别。
瞧出了他的迟疑,方嬷嬷解释道,“府上的大米昨晚都被拉走了,这个月的菜钱没结,肉铺子早上便断了货,厨房里剩下的,今儿中午三奶奶便让都给三公子做了,如今只剩下了一些小麦,三奶奶让做成了馒头,说三公子先将就着吃一顿,明儿想办法,看能不能出借一些。”
落差实在太大。
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竟然连饭都吃不起了?
方嬷嬷道,“公子要是吃不惯,奴婢大夫那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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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所说破了产,可温家大爷还有俸禄,这回买粮食大房一分都没投进,没有半点损失,二房养着大房这么些年,如今二房有了难处,大房总不能不管。
方嬷嬷刚说完,外面便响起了一道哭骂声,“都是些什么,良心让狗吃了,往日二爷和二夫是如待他们的,如今瞧瞧得了什么回报......”
方嬷嬷赶紧出,是温殊色屋里的一个粗实丫鬟,听在这儿大声哭喊,问,“三公子还在里头呢,怎么了这是?”
丫鬟见到方嬷嬷,似是找到了同情,哭得更上劲儿,“嬷嬷不知道,今日三奶奶忧心三公子吃不惯粗食,让奴婢那边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肉,明儿早上好给三公子做些饺子,结果那二奶奶身边的婢女一把将东西夺了,说是要给小主子熬粥用,三爷和三奶奶要是想吃,个儿拿银钱买。”越说越委屈,一声‘哇’哭出来,“上回二公子被扣在醉香楼,要不是三公子给的钱,这会子他怕是都没回来呢,还有大娘子二娘子,大夫,从三公子身上拿走的银钱还少吗,今儿不几斤牛肉,当真是把看透了......”
谢劭刚夹了一筷子青菜,还在嘴里嚼着,裹在舌尖上涩涩的苦味配着外面的哭诉声,简直把他此时的凄凉和落魄渲染到了至极。
是不想让痛快了。
筷子一放,拉开门,不顾外面一堆的神色,叫上闵章,匆匆出了府。
夜里的桥市来比日还要热闹,灯火一照,阁楼上的阑槛钩窗内全是窜动的影。
闵章跟在他身后,穿梭在群内,从街头走到了街尾,酒楼暗巷里几度飘来酒香,摧动着的志,再多的心思,也抵不住袖筒里只有二三两银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主仆二选了一处没的偏僻桥梁。
谢劭背靠在石栏上,望着远处热闹的灯火,仰头灌了几闵章用一两银子买来了的两壶散酒,味儿从喉咙一路辣到了肺腑。
除了烈,毫无香味可言。
醉香楼的酒是什么味儿来着?
闵章见他一接着一地喝,似乎也没什么不习惯,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慢慢地啃着,啃了一半,察觉到身旁目光,转头见己的主子正盯着己,道他是在怜悯个儿,咧牙一笑,安慰道,“奴才一点都没觉得委屈,奴才就喜欢吃馒头,小时候想要还没有......”
谢劭:“还有没有。”
闵章:......
—
半两银子买来的一壶酒,劲头比醉香楼里的‘醉仙’还大,一夜宿醉,第二日醒来,到了巳时。
方嬷嬷端来了一碗肉粥到西厢房,“三奶奶今儿一早便了当铺,把己的首饰抵押了出,换了些肉和米回来,让三公子吃了在府上好好歇息,回温家一趟,看看温家大娘子那边能不能借些钱。”
谢劭:......
睡了一觉,日子照样凄惨。
谢劭盯着跟前这碗弥足珍贵的肉粥,他时竟沦落到了让一个女来养,转头吩咐闵章,“找个催催老爷子和他夫,就说他只吃闲饭儿子和媳妇儿要饿死了,让他赶紧回来赚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就算二爷和二夫此时赶回来,远水也解不了近火,转头朝屋里望了一圈,“寻寻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抵押了。”
闵章抬头便往他那张弓箭上瞧,谢劭眼皮子一跳,“那个不行。”
闵章瞧向了一张虎皮。
“更不行。”那是他生中狩的第一只大虫。
还有马鞍。
“不行。”
那就没什么值钱的了,总不能把他衣裳裤衩腰带拿抵押。
闵章不说话了。
谢劭问,“真没值钱的了?”
闵章想了一阵,“要不公子找二公子吧,他还欠公子五百两银钱。”上次在醉香楼,二公子说好的是借。
“你觉得他有吗。”
闵章摇头。
那不就得了。
沉默了一阵,闵章难得说出己的见,“奴才觉得公子领一份俸禄也挺好,谢员外还挺中听。”
话音刚落,便收到了一记刀子眼。
—
二房破产的事总得要解决,不能让三公子和三少奶奶当真饿死了,早食前,老夫把都叫到了宁心堂。
温殊色今日不在,回了娘家,二房只有谢劭一。
大房谢大爷也不在,大夫领着几个小辈到了场,一座下来,气氛便与往日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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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把头偏向一边,几个小辈也是各低着头,再也不似往日那般‘三哥哥三哥哥’叫得亲热,个个都撇开视线,不往谢劭身上瞧。
谢老夫往众身上扫了一眼,心如明镜,问大夫,“大爷呢?”
大夫答,“王府这几日正忙着,脱不开身,今日没亮就走了。”
谢老夫也没再追问,直接开门见山,“二房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银钱是一分都没了,二爷和二夫不在府上,你们当大伯的总不能不管,且往日府上的开支,都是二房在出,这些年花了不少出,平日里你们,也没少帮衬,如今遇上了困难,都是一家,相互照应,把这一关度。”
怎么度?
二房这回那可是一分都没了,破了产的。难不成今后都要他们大房来养?大夫这两日从那财梦里醒了来,便一直在担心二房会不会反来向他们讨钱。
终究还是来了。
大夫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是我们不帮,大爷的俸禄,摆在眼前大家都知道,就那么多,屋里这么多张嘴吃饭,算上顾姨娘屋里的,咱们大房一共几十张嘴,老二媳妇刚生不久,且不说大离不得补品供着,小的还是个奶娃呢,还有府上每的开支,下们的月例。老祖宗这儿,今后咱们总也得管吧......”苦涩得咽了一气,是真的伤了心,“你说这好端端的日子,被一个新妇败了家,往后还让我们怎么活......”
弄不明,那温二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怎么老夫和老三还不把扫地出门。
闻言谢老夫冷‘哼’一声,“你也知道府上的开销大,往日你们大房一家子都让二房养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替他们哭?”
大夫一噎,“母亲这话说的,我大房这不是头上没银钱吗......”
谢老夫怒气一下窜了起来,“那如今二房也没了银钱,你们就不活了?”
大夫被谢老夫一斥,不仅没觉得心虚,随性同摊牌了,“咱们之前不是没提醒老三,早告诉他,库房不能交到才刚进门的新妇上,他不听。老三媳妇囤粮食时,我也不止一次提醒,早些卖出,图个稳当,可非不知足,如今败光了家底,冤谁?”扫了一眼面的三公子,到底没底气同他视,目光略,撇头道,“老三这不还有一份官职吗,待日后上任,也能拿俸禄。”
那么大了,己不会养己?
“母亲知道,承基马上要东都,这一笔钱还不知道上哪儿凑呢,家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表明了己的态度,“母亲这儿,身为儿子媳妇,咱们应该尽孝,屋里的一应花销我认。可除此之外,我大房实在没有银钱来养闲。”
就老三那大大脚的花钱法子,谁养得起。
还有温二,那败家子,恨不得把扫地出门呢,今后还要拿银子养,不如气死得了。
谢老夫讽刺一笑,“大爷也是如此想的?”
大夫面色坚决,不退不让,一言不。
谢老夫还欲再说,谢劭缓缓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同老夫道,“祖母放心,孙儿四肢健全,饿不死。”也没再呆下,一先出了院子。
气候已到了春末,世态炎凉,眼里的景色突然也跟着变了,沿路的牡丹和几颗海棠,不知时已有了败落之气。
倒也从未想要依仗大房,可适才那番避他如蛇蝎的情景,多少还是有些刺心。
连闵章都看了出来,替他一道想起了办法,“公子在府上已经不太受待见,咱们还是找周公子吧,一个月还能有十五贯呢。”
谢劭当没听到,“明问问崔哖,有没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儿。”
什么活儿能配得上他凤城纨绔的身份。
以崔公子的性格,闵章觉得家主子要是找上他,八成还会背上一笔可观的债务。
这头一副凄凉落魄摸样刚从院子里出来,便遇上了从温家回来的温殊色,小娘子同样一副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一瞧便知道,必然也在温家碰了壁。
两一个站在长廊头上,一个站在长廊尾巴,四目相,眸子里的凄惨不言而喻。
当真是一落难夫妻,谢劭别开头,温殊色垂眼走到他身旁,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郎君,小心翼翼地问他,“祖母怎么说的?”
谢劭不搭腔。
“郎君放心,谢家大伯乃节度副使,俸禄高,往日郎君给了他们那么多银钱,如今郎君有了难处,定不会不管。不像我,回一趟,别说借到银钱了,连饭都没得吃......”
谢劭:.......
倒是会往伤上撒盐,仰头看了一眼日头,早了午食的点,谢劭也没吃饭。
除了昨儿中午那顿,之后便没有一顿能果腹的东西,日子竟到了这般境地。
他一阵沉默,小娘子突然扯了扯他袖角,垂眸看,便见小娘子怯怯地问,“郎君身上还有银钱吗?”
谢劭额角一跳,他还有什么银钱,昨夜剩下的二两多银钱,买了两壶酒,如今就只剩下一两了,这还算有银子吗。
不他作,小娘子从袖筒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剥开好几层油纸,里头是一块馋的酱牛肉,小娘子咽了一下水,眼中虽有不舍,却毫不犹豫地递给了他,“郎君吃吧,我一点都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