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色蔓延枝头,碧色连天,一簇簇白花伸进宅院围墙。 “阿生——” 宅院中央,藤木躺椅的少年脸上盖着一本话本,只露出半截白玉似的下颚。 似乎是想到什么,少年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他身旁伫立的少年要比他高得多,剑眉星目,面瘫着脸,半弓着身子认真问他怎么了。 身着雪青绫锻袍子的少年抬手摘下盖在面上的书,露出一张生得极好的面容,薄唇微翘,为雪白脸庞添了几分浓色。 他偏头望向身后的少年:“吴公子近日有来信吗?” 阿生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瘫着脸摇了摇头。 躺椅上的少年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诗集丢在一旁,嘀咕道:“这都第几个了……” “怎么还不来信……” 阿生只当面前人在问自己,肃穆着脸认真道:“少爷,这已经是第二十四个了。” “您已经给第二十四个穷书生捐上京赶考的盘缠了。” 躺椅上的少年一脸正色:“你不懂。” “若是这二十四个书生里有一个考上官,那我自然就能托他去说服阿娘,让阿娘也给我去考试做官。” 说到这,少年惆怅道:“只可惜现在连个能做官的影都没见……” 阿生确实听不懂。 他只知道他家少爷月月都给那些人花银子。 阿生看着躺椅上的少年一脸惆怅,他低头从兜里掏出话本,瘫着脸:“少爷,看这个。” 看着这个高兴。 慕白扭头看了一眼话本,朝阿生道:“不看这个。” “我之前藏在床板下的诗集呢?” 阿生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摇头小声道:“被夫人发现,收走了。” “她说您再看那种书,下次连带着我的月钱也一起扣,还要揍您。” 慕白脸一下就垮了下去。 他磨了两下后槽牙生气道:“都怪那秃驴……” “我娘做梦都得管,迟早有天拆了那破庙……” 他娘从前压根就不这样。 自从前几年他娘连续做了几天的噩梦,梦见他考上功名当官后,十八岁那年便被水患淹死,只留下一口空棺材。 那几日的噩梦后,他娘立马去寺庙里捐香火求问大师,大师对他说这是她孩子命中的一劫。 向来体弱的他娘回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性情大变,将他书房里的那些书籍统统收了起来,只请先生给他教授做人做事的道理,其他的便再也不允先生教。 从前不允许他看的话本成箱成箱的给他买来,那些蝈蝈、陀螺只挑贵的送到他面前,蹴鞠斗马若是能玩上一整天那便更好。 但考取功名这件事是提也不能再提的。 慕白曾经提过几次,他娘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不出几日就会病下,大夫说是连续几日夜里生噩梦 ,心病最是难医。 时间久了,慕白便也不再提了。 但十几岁的少年哪里能被一方小小院子拘住心,虽然嘴上不说,但私底下总是要想些法子的。 如今的法子就是广撒网钓大鱼。 躺椅上的少年嘀咕:“我就不信了……” “那么多人当真没一个能考上官的……” 只要有一个做了官,他花出去的银子就不算白花。 到时候托那当了官的状元郎同他娘谈谈心,告诉他娘当官没那么可怕,还能给他娘挣个诰命,他娘心病再厉害,瞧见那神气十足的状元郎,也总归是要心动的。 只可惜给了二十多个穷书生盘缠,如今连个响都没听见。 阿生小声道:“少爷,万一那二十多个书生里当真没一个能当上官的呢?” 慕白一下就挺直了腰板:“那肯定是我找的人不够多。” “俗话说得好,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再找一找,总归是有的。” 阿生面瘫着脸崇敬道:“少爷真厉害。” 他家少爷不读书都那么厉害。 要是读书起来,那不得厉害死。 慕白跳下躺椅:“准备一下,出去溜达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人。”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扭头谨慎道:“记住,要拿那套金色的衣裳,我娘才信……” 阿生精神起来:“好。” 半个时辰后。 慕府,金光闪闪的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向前厅。 为首的少年头戴白玉圆雕冠玉,面若春色,身批盘金秀织成的锦袍,浮光流动间绸缎微芒闪耀,修长指节上扣着一枚红玛瑙扳指,腰间坠着一枚羊脂玉镂雕蟠螭纹腰饰,烨然若神人,极尽奢靡。 金光闪闪的慕白没走过久,就被一个侍从拦住,恭敬地笑着问他:“小少爷,您今日要去哪?” 慕白手持镶嵌满珠宝的华贵羽扇,昂着脑袋,带出几分纨绔子弟的跋扈:“自然是要出去同城西的那群人赛蝈蝈。” 侍从仍旧是笑着:“可今怎么没见少爷您的蝈蝈……” “夫人说您养的蝈蝈前日子就死了好几只了……” 慕白一愣,带着几分心虚扇了扇风,随即又镇定下来,煞有其事胡诌道:“小小赛事,也配让我剩下的那些蝈蝈出手?” “到时候谁的蝈蝈赢得多,我再买过来就是了。” 那侍从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到自家的小少爷“唰”地一起收起羽扇,虎着脸朝他道:“你怎么那么多话?” “阿生,拿银子砸他——” 语气是一等一的跋扈,倒真的像是整日里玩乐的纨绔子弟兴冲冲出去玩时被绊住脚,生了气。 面瘫着脸的阿生低头开始在兜里找着装银子的钱囊。 侍从瞧见了他果真是一副要出去挥霍的模样,不像是要出门找书生教学识字,立马笑了起来,将他恭恭敬敬地送了 出去。 马车上的, 慕白用扇子撩起马车窗边帘子, 睨了一眼,发现没侍从跟上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刚松下一口气时,就看见对面的阿生还在低头掏着银子,似乎准备砸人。 慕白嘴角抽了抽,用羽扇敲了一下面前人的脑袋道:“你还真打算用银子砸他啊?” 阿生面瘫着脸,头也不抬郑重道:“少爷你等等。” “我找碎的小银子砸。” 他立志要从钱囊里找出最小最轻的碎银子,还没等扒拉出来,钱袋就被自家少爷给拿了过去。 自家少爷道:“砸什么砸。” “这可是今天给那些书生的银子。” 阿生愣了愣道:“少爷你已经找到今天的书生了?” 慕白:“哦,那倒没有。” 他将银子塞进阿生的兜里,咳了咳道:“去瞧瞧吧,指不定能碰见呢。” 于是两人下了马车后,同街溜子一样满大街小巷地乱窜,瞧见有些文人风骨书生打扮的人都要停下驻足观望一番。 但瞧见的书生打扮的人不多,金光闪闪的两人又去到街边卖字的摊位上,让那些书生写写字,考究考究功底。 结果大失所望。 慕白举着还没自己写得好看的字,惆怅地叹了口气:“阿生,给钱。” 阿生从兜里掏出钱,塞给了面前的靠卖字为生的书生, 一路走走停停,阿生已经搂着好几幅字画,跟着自家少爷走进了茶馆。 茶馆今日的说书先生看着很眼生,年纪不像从前的说书先生一样,倒同他生得年纪相仿。 慕白落了座,听到身旁的茶客磕着瓜子就着茶水闲聊,说这位新说书先生先前考过几次功名,但都落了榜。 慕白原本听到台上的说书先生考过几次功名,腰板都直了起来,眼睛放出光。 但听到茶客后头说接连落榜了好几次,大抵是悟性不够高,他挺直的腰板又慢慢垮了下去,脸也跟着垮了下去。 悟性不够高,开不了窍,他就是捐上再多的钱,也等不到那人考来功名。 身后的阿生同他小声道:“少爷,您要给他捐钱吗?” 慕白摇着羽扇,纠结了一会,还是长叹道:“再出去瞧一圈吧……” “若是在外头瞧不到,再回来寻他……” 两人出了茶馆,在热热闹闹的街上最后溜达着一圈。 走到人迹罕至的偏僻巷尾时,也寻不到什么人,慕白摇着羽扇长叹:“回去吧……” “那人似乎也瞧着不错……” 一主一仆走着聊着,正当准备从僻静巷尾折返时,忽然听见一声皮肉重重摔在地面上的沉闷声。 昏暗的墙角处,一身黑衫的男人屈膝靠在斑驳墙上,身形高大,胸膛剧烈起伏,面若冠玉却血色尽失,面色淡淡,半垂着眼,薄唇惨白。 听到僻静深巷里传来两道脚步声,腹部不断渗出血的男人如同暗处安静蛰伏等待一击毙命的野兽,腕间的匕首泛着冷芒。 两道身影渐渐出现。 其中一个身影格外金光闪闪的,逆着光险些晃闪人的眼。 脸色惨白的男人抬眼望去,发现不知打哪来金光闪闪的小纨绔正谨慎又好奇地望着他。 穿得也跟颗小金蛋一样。 男人闭了闭眼,运了一□□内的气,压下咽喉涌上的血腥味,沙哑着嗓音朝着眼前金光闪闪的小纨绔说自己只是被贼人所伤,路过此地。 为了让眼前的小纨绔少生事端,常年征战沙场的男人沙哑道:“我只是一介进京赶考的书生,并非贼人,身上的伤也是因为对贼人没有还手之力……” 话音刚落,男人就看见眼前穿得跟小金蛋一样的纨绔愣了愣。 下一秒,金蛋蹿了上来。 金蛋蹲下身子。 金蛋贴了过来。 金蛋握着他的手,神情诚挚憧憬,殷殷道:“你真的是要进京赶考的书生吗?” 阎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 下一秒,眼前的小金蛋贴着他,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道:“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有很多钱的。”!